家乡的味道

张学健, 16岁, 2016,英才学院

  我的出生地是上海,古称沪,现称魔都。当今的上海也算世界闻名的大都市。快节奏,繁忙,堵车,被废气温柔搅拌过的空气以及竹林一般的楼群不断地从地底破土而出,力争登天。这大概就是人们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吧。而对于在这座都市土生土长的人,要说到家乡回忆的话,总离不开吃。对此,上海诚如其名,海纳了各种地方菜。川菜,粤菜,本帮菜,在锅铲的帮助下供食客们享用,即使半夜。

  儿时,高楼还没有建成,人们还不必为呼吸费心费力,我经常缠着家人带我去吃东西,当时的上海特色也基本吃了个遍。上了初中,口味也跟随污染的脚步渐渐变重了。我开始尝试不同的菜系,体验不同的搭配,乃至重油重糖的黑暗料理。朴素的糍饭糕,锅贴等也终于被我吃厌。同时,在全球化的影响以及对国外美食的期待下,我开始向往出国。

  后来,机会真的来了。

  清晨,到了机场,早早地领完登机牌,我们倚靠着行李箱,趁着等航班的时间和亲人交谈。门外,我注视着一辆空出租车开走。急促的脚步声从入口传来,是奶奶来了。我转过身,看到了一脸激动的奶奶。她穿着印花连衣裙,平底布鞋踩着晨光,原先光泽暗淡的金项链在太阳的注视下好似又散发出光来,前几天刚染的黑发被仔细梳理过了。奶奶捧着一个半透明塑料袋,可以看出里面装着一个长方形盒子。

  “要登机了吗?”父亲告诉她刚刚拿了登机牌,航班还没到呢,不急。奶奶像是送了一口气,深邃的皱纹略微松散,透出慈祥的味道。“来来来,这里有位子。”她把泡沫塑料盒从袋子里拿出,坐定后递给我。“你小时候一直吃的锅贴,那家店到现在还在。”我对奶奶笑了笑,盒子尚有余温,已经变了形,油从底下的细微裂缝中渗出,十六个胖嘟嘟的锅贴挨个挤在里面。“总感觉比以前的小了。”我看着奶奶说。奶奶笑了,皱纹愈发地深,“来,筷子。快点吃,等下就走了。”我夹起一个,一咬,一包汤。贴着锅子烧的皮很脆,又有点酥。

  “好吃吗?”

  “好吃。”

  “那就对了,你小时候早饭天天吃这个呢。有一次你换牙,牙半掉不掉,你说疼得没法吃,就在那盯着锅贴看,还哭了呢。”

  我尴尬的嘿嘿笑。这事不说我都记不起来。

  “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好似听到了一声轻叹,“你呀,小时候老是闯祸。”

  我苦笑,“那现在没再闯祸啊。”

  “至少以后你爸不用再被叫去学校了。记得以后回来去看看老师,对你费了那么多心思,还要受你气。”奶奶轻轻地笑着打我的手背。

  “嗯,会的。”

  “记得多往家里打电话。出去了要保护自己啊,鬼佬那里和家这边可不一样。”

  突然觉得喉咙里有点干,我从包里翻出两瓶水,递给奶奶一瓶,“这些我都知道,我会好好的。”不久,父亲在不远处朝我挥手,我起身把水瓶拧紧,将塑料盒递给奶奶。奶奶握着那瓶还未开封的瓶装水,接过没吃完的锅贴。盒子里的油已经凝住了,白花花的油斑挂在锅贴上,令人联想到挂在动物身体上吸取养分的虫。现在我这只虫就要走了,要化蝶飞离这块养我的土地了。

  有多少蝴蝶会飞回它结蛹的地方?

  “到国外就吃不到了,现在多吃点吧。”不知何时,奶奶的笑容僵住了。

  我低头,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吃饱啦,下次回来再吃。”我弯腰拎起双肩包,用一只肩膀挂住背带,缓步走向海关。“早点回来。”我回头看着奶奶,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透露着淡淡的悲伤。至亲之人走向远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尽管心里明白不是永远,但一瞬的分别还是让泪水决堤。奶奶不是一个会说一些煽情话的人,但她的眼睛会。那是一双从小看到大的眼睛,我却现在才读懂他们的含义。

  奶奶眼角的皱纹不知不觉变得那么多了,以前要仰头注视的奶奶,现在在我面前忽然显得矮小。我舔舔嘴唇,残留的锅贴香味还是一样纯正。我不知该说什么,静静地望着海关排队处尾巴那的父母。

  “嗯,您当心身体。”

  在走进海关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下,亲人们站在那里行注目礼。我看到奶奶还是哭了。挥挥手,来日方长。

  飞机离地,我扭着头看着窗外。上海渐行渐远,终于被云层挡住。我第一次感受到上海是我的城市,家乡这个词第一次那么生动。

  的确如奶奶所言,在加拿大再也没见到过锅贴。吃多了外国风味,突然怀念起朴素的上海味道了。那时候吃剩下的锅贴,回忆之余也会遗憾为什么不吃完。

  人们常说妈妈的味道,那是从小吃到大的,却吃不腻的,无法忘怀,磨灭的味道。这个味道也可以是外婆的味道,奶奶的味道。不过有时,这个味道更应该被叫做家乡的味道。